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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身犯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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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身犯險

皇宮城,宣政殿。

尹訣將佩劍置於膝前,跪地上奏。

皇帝坐於主位之上,沈思許久,面色肅峻:“你是說,你的丈母做了匈人的俘虜?”

“自從我朝領土荔山被匈人攻破,我的丈母便流落為奴,至今已有十餘年。”尹訣跪而拱手,陳懇篤定,“這本是末將的家事,但事及江山社稷,便也成了事關重要的國事,末將不得不情願上奏。陛下,懇請您批允末將領兵征行、收覆失地!”

“你的意思,朕都明白。”

皇帝輕嘆一口氣,不好輕易許諾,便索性將話說開,“只是,匈人素來與我朝交惡。自古以來,他們身居蠻夷之地,憑借山水險要,屢屢隱藏鋒芒。盡管兩方早就勢不兩立、水深火熱,卻也從未真的交戰過。至今,朕仍不清楚匈人的底細究竟如何。縱使有精兵利馬,可收覆失地之事,仍需從長計議,不能太冒險了。”

尹訣早就料到事情不會這麽順利。

“陛下,臣懇請陛下三思。陛下心懷民生,只為盛世太平。可匈人屢次越界、行惡無數,數年前,更是強占了我朝邊疆領土,使得民不聊生、生靈塗炭。”

他驟然擡起頭,神色堅決,令皇帝也為之一動。

“臣久沐皇恩浩蕩,如今便是精忠報國之時。末將願為陛下盡犬馬之勞,不惜一切代價,收覆故土!”

“你這樣堅持,必定是心中已有了主意了。”皇帝這才微微點了頭,“也好,你就同朕說說你的看法吧。”

秋雨陰綿,臨水地界。

如喜為沈夫人伺候倒茶,見沈夫人面色枯黃,閉目側臥,不禁也是嘆氣連連。

“老夫人,您昨夜又一宿沒合眼。”

“我想著訣兒,怎能睡得著。”沈夫人憶起往事,心中仍有不甘,“當年,他父親也是這般行俠仗義,最後卻引火上身……好人終得不到好的歸宿。”

見如喜神色覆雜,沈夫人也知此番話實不妥當,便又補充道,“……我也並不是說,定然就不能救了。那阮夫人畢竟是棠兒的生母,是我孫兒的外祖母。如今棠兒失去了父親,就只剩下這麽一個親人,我又怎能忍心眼睜睜看著她痛失所愛?只是,只是我怕訣兒因此做出傻事來……我不想他布他父親的後塵。”

“老夫人,奴婢都明白。”如喜嘆了口氣,“相信杜夫人也會體諒的。”

沈夫人神色哀怨,臥倒在床榻之上,“如今,我們一家人好不容易團圓了,卻還沒過上幾天的太平日子,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……”

一墻之隔,歡顏本端著茶水正欲敲門,可聽了門內的這番對話,也不禁駐足下來,回過頭,無奈地看向身後前來請安的阮眉。

“夫人,您別太難過了……如今有了阮夫人的消息,也算是一種慰藉,總比一直杳無音信要好。”

阮眉垂下眼,絲絲連心的痛。

“……我明白。”

“這麽些年,我一直在尋找母親的下落,卻未曾想到,她都經歷了這樣多的痛苦,而父親也早就殞命於戰亂之中,連屍骨都沒能留全……是我這個做女兒的不孝,沒能在他們膝前盡孝報恩。”

“真是可惜了。”歡顏哀痛不能言,“分明感覺,好似已經近在咫尺了。可偏偏,造化弄人……”

“眼下的情況,若要救人,怕是只有同匈人開戰了。”

語畢,阮眉自己都像是不敢相信似的,失言苦笑,難掩淒惘。

“如今正是太平盛世,縱使皇帝允了,可沙場之上,刀劍不長眼。匈人一向以兇悍蠻橫著稱,茹毛飲血、殺人如麻。就算開戰……又有幾成勝算?”

歡顏見阮眉心痛,可又不知怎麽勸解:“夫人……”

“若他選擇不救……我也是能理解的。”

阮眉望著茶盞中墜底的茶葉,黯然神傷,“人不為己,天誅地滅。沈夫人,又何嘗不是個可憐人呢?她會這麽想,我不怪她。她從前經歷過一遭,失去了丈夫……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繩。她也只是愛子心切罷了。”

說完,阮眉便將失落匆匆掩下,繼而接過歡顏手中的茶盞,親自推開了門。

“婆母。”

“棠兒,你來了。”沈夫人見狀,便叫如喜搬來了茶座,心疼地望著阮眉,“你這樣憔悴,這幾日,許是也沒睡好吧。”

阮眉將茶點放在了桌上,道:“婆母,我準備了早膳,一會叫晴兒給您端上來,讓她來陪陪您吧。”

沈夫人知道阮眉這是關心她,才叫小晴兒過來多陪陪她,以緩解她的哀思。可阮眉這樣體貼,更叫沈夫人心疼。

“棠兒,你有心了。訣兒已走了八日了,只留我們兩個婦人在一起幹著急。這些日子,我知道你心裏也很煎熬。如今他又一點消息也沒有,我是真擔心啊。”

沈夫人感嘆著,追憶往昔,“其實,那年泓深遇害,訣兒落下了個心結。他始終覺得是自己不夠好,覺得是他辜負了他父親對他的期望……這個心結,只有他自己能解,旁人都是幫不上的。”

兩人倒默默良久,守門小廝忽然急匆匆地沖了進來,“夫人,夫人,將軍回來了!”

“什麽?”沈夫人急得一腳踩下了床,“快帶我去!”

阮眉扶著她,兩人還沒走到門口,尹訣已然健步如飛地出現在了庭院裏。

“訣兒,你總算回來了!”沈夫人著急地走近,上下端詳,生怕他哪裏又多出來幾道傷口,“你真是嚇壞我了,你沒有沖動,在聖上面前做出什麽傻事來吧?”

尹訣只是笑笑,攥住了沈夫人的手,“母親,我並不是一時沖動,我是做好了準備才進京面聖的。”

“其實,那匈人強占我朝邊界疆土,橫行霸道、民怨已久,而陛下早有收覆失地之心,只是苦於無人可用、無計可施。”

言及於此,沈夫人總算聽出了尹訣的意圖:“所以,你便要獻出自己,當那支出頭的箭?”

尹訣“嗯”了一聲,“如此一來,便是皆大歡喜。”

沈夫人還有些難以置信,“你、你到底想做什麽?”

“我要去領兵請纓,乘勢追擊,收覆我朝領土。”尹訣平靜而道,順勢擡眸看了一眼阮眉,“……也帶回我的丈母。”

他話音落下,一旁的阮眉驚詫地張大雙目,指尖隱隱顫抖。

“你,實在是太冒險了!”沈夫人轉憂為怒,氣憤地甩開他的手,“你想當大英雄,可你想過我沒有?想過棠兒沒有?從前棠兒不在時,你說你想去征戰立功,我且不說什麽。可如今棠兒母女都歸家了,小晴兒才不過三歲,你怎能如此瘋狂,以身犯險!”

“母親,兒子自有分寸。”

尹訣不願叫她們擔心,便溫和地笑笑,又回頭指了一下身後,“我這次回來,便是同你們道別的。來接的車馬已經在外面等我了。”

沈夫人雙目含淚,“怎麽這樣著急,連多看幾眼的時間也沒有了嗎?”

“此次出軍,意在隱蔽,攻之出其不意,自然是越快越好。”尹訣深吸一口氣,“陛下冊封我為鎮國將軍,對我義重恩深,我又豈能辜負。”

沈夫人卻不茍同,但也知道已經改變不了尹訣的心意,可還是想勸他:“忠義名節、功名利祿,到最後都只是虛土一抔。為人父母,我只希望你能平安順遂,切不要為了一時逞能,付出沈重的代價。”

“母親,這並不只是為了我自己的仕途,”尹訣篤如泰山,“更是為了實現我對夫人曾經的承諾。”

阮眉心尖一顫,尹訣便轉向了她,目光從容而溫和。

“夫人,你當初對我寄予厚望,那封信箋上的話,我一輩子也難以忘懷。”他微微笑著,眸中好似映出了一彎月牙兒,“所以,我必然不會再讓你失望。”

阮眉心中受撼,一時失語,“尹訣,我……”

“亂世艱虞,阮夫人與榮岳丈在城破之際,冒死將眉兒送出危城。愛子之深,護子之切。而眉兒——我的妻子,正是繼承了她雙親的勇毅,不惜一切守護著我們的孩兒。”尹訣知道她心中郁結,便挑唇一笑,反過來勸慰道,“女子本弱,尚且能拼盡全力護著所愛之人,而我身為你的丈夫,又怎能遜色於你?”

“你……”沈夫人喜憂參半,感嘆地苦笑了一下,“真不敢相信,我有一天也會說出這句話。訣兒,你真是和你父親越來越像了。”

尹訣心頭一熱,淡淡笑道,“這也算是沒有辜負吧。”

接著,他又看向阮眉,朝她伸出手,“夫人,你同我來,我想與你單獨說幾句。”

當初,尹訣認為榮父阮母拋棄了阮眉,不願阮眉去尋回雙親。

可如今,尹訣理解了榮父與阮母當年的苦楚,也懂得了阮眉的思親之切。他設身處地為阮眉謀劃,一改了念頭,願為對她的承諾,領兵作戰、舍身救人。

阮眉看到了尹訣的改變。

說毫不感動,那也是假話。

於是,這一次,阮眉並沒有拒絕。

尹訣就這樣牽起了阮眉的手,兩人溫熱的掌心相貼,體溫透過指尖交融。

待走到獨處之地,尹訣才調笑地打趣她,“再在那兒待下去,我怕你當著老太太的面掉了小珍珠。”

“……”被尹訣調侃,阮眉也不惱了,只是慢慢地紅了眼睛,沈浮往事在眼前掠過。

“我被拋棄的那年,年紀尚小,記事不是很清楚了。”

“我只記得,那是個寒冬雪日,連北風都是冰冷刺骨。我很害怕,爹爹想將我放在杜府門口,我卻緊緊抓著他不肯松手。

可後來……他還是走了。我也因此怨了他十年,恨了他十年。卻也不曾想過,他也有他不由衷的難言之隱。”

阮眉哭得淚流滿面,擡起顫抖的眼,似梨花帶雨,頗惹人憐愛。

“尹訣,你我同是喪父之人,我知曉你的痛,也不想晴兒再經歷一遍。我只是想讓你知道,倘若……倘若你最後征戰回來,同我說,母親救不回來了,我……也不會強人所難的。”

尹訣的註意力卻歪了。

“……你方才說什麽?”他赫然睜大雙眼,又驚又喜,“你終於親口承認了,我是晴兒的父親?”

阮眉被他哄得破涕為笑,笑過了又有些氣惱,不滿地推著他的肩,“……我沒有這麽說!你……你不要模糊重點。”

“我知道,我知道了。”尹訣愛憐地將阮眉再度牽起,十指交扣,又不禁絮絮叨叨地叮念起來,“這一走,就不知道會是多久了。家中又沒了頂梁柱,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。若誰給你或晴兒委屈受,你不要再隱忍,直接報上我的名諱,發洩回來才是。”

阮眉不以為然,“不借你的名諱,我也能照顧好晴兒。”

尹訣笑意盈盈,“是,是,我都忘了,你早已不是從前那個柔弱小包子的杜棠了。”

兩人靜靜相望,淚眼以對。無奈的是,這竟是自他們成婚以來,兩人之間少有的溫存時刻。

“這些年,你始終惦念著我爹娘的事。”阮眉不自然地垂下頭,耳廓微紅,“還有……荔山米粉。能再次嘗到……我很開心。”

尹訣便知道,她是指那日在雲霞山,他暗中照顧暈厥的她,為她做的那一碗涼拌米粉。

原來,那日她是醒著的啊。尹訣笑道,“從前,我只為你一人下過廚,從今往後,也只為你一人魂牽夢繞。”

阮眉移開眼神,面頰染上了一片粉紅,似桃花粉黛嬌羞。

偏偏這時,尹訣聞見車馬的催促聲,只好失落地回過頭來。

“夫人,我就要走了。”

又有些留戀不舍,“臨行前,你能再抱我一下麽?……就當是為我鼓氣了,好不好?”

阮眉眼尾泛紅,閉上眼,如約朝他伸出手。

尹訣感知到了她親近的信號,卻是得寸進尺,猛地攬住她的腰,盈盈地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。

阮眉渾身一顫,擡起桃紅的眼,一語不發。

這般可人的模樣,看得尹訣又酥又麻。在阮眉剛要抽身之際,他卻索性再任性一回,撬開牙關,加深了這個吻。

唇齒相依,氣息交融。

“有了這個吻,”一吻畢,尹訣萬般依戀地埋頭在阮眉馥芬溫軟的脖頸,“做什麽也值得了。”

他抽出身來,又從懷中掏出了一枚平安符。

“夫人,此物交給你。”

那熟悉的平安符,填著艾草,墜著一只碧玉。

阮眉看得雙眼發熱。

三年前的那日,她逃離了將軍府,什麽也沒帶走,包括這一枚平安符。

可尹訣卻將它收起來了,他一直都沒忘。

他一直都把阮眉放在心底,思念珍藏。

“這是我當初為你們母女祈福求來的,如今也依舊作數。”尹訣將平安符放在了她的手心,又低頭吻了吻她的指腹,情意綿綿,“你和晴兒一定要平平安安的,等我帶丈母回來。”

好像她才是那個要上戰場的人似的。

“你留著吧,你更需要它。”

尹訣卻固執地搖了搖頭,“無論我身在哪兒,都始終心系於你。只要你平安,我才能真的心安。”

阮眉收下了平安符,卻是雙眼噙淚,不忍細看。

“搬回府裏去住吧,臨水偏遠了些。”尹訣又語重心長地叮嚀著,“照顧好我們的女兒,也照顧好你自己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阮眉背過身,不想面對此番離別的情景,閉上眼,“快走吧……他們都在等你。”

尹訣在阮眉額上落下深情一吻,終是轉過身,大步離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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